《關於學中文的一些想法》

不是因為最近馬英九倡「識正書簡」(識繁體寫簡體字)，姑且不論他本身(或是幕僚)對於此言到底是怎樣的想法，或是政治對手要對此事作怎樣的延伸和扭曲…… 這正是一個扯上了兩岸政治就模糊問題的一個現象。不過我也從相關的新聞或是評論，看出很多人就算沒有政治立場。但還是沒有好好想過，中文學習本身的「問題」和「難處」。

真的非關乎政治，也不用說我本人是正牌大學中文系四年的學生(那種聽起來很沒有出息的系)，我的身份，就是很單純的，一個從小一筆一劃學繁體字、說中文，現在，在這裡面臨孩子在海外出生，要在非中文的環境中帶孩子學中文；還有聽聞現居台灣的朋友，在台灣的小孩學習自己的母語，看到和想到的事情。

我先說我覺得在海外學中文家庭的父母的一個盲點：

「寫中文真的很難，我對孩子的要求，只要他可以"認得"中文字就可以了。」而且，現在電腦打字發達，誰還真的花功夫用手「書寫」中文呢？只要「認得」就好了。

這些父母並舉例說我的孩子確實是認得許多中文童書中的字，可以把整本故事書念得很流暢。來證明自己這種只要認得的論述是正確的。

為什麼我說這是盲點，因為，第一：其實那本故事書是你帶著孩子「唸過的」，小孩子已經念得很熟了，另外，他也可以利用比較簡單或有印象的文句、或對這個故事本身的記憶、前後文等等，來唸出他其實不認得不熟悉的生字。所以，孩子不是百分之百地「獨立」認得每一個單獨的字。當你把其中一個中文字抽離出故事中，小孩還真的認得那個字嗎？

還有，童書之類的，畢竟就是比較簡單的那些字，或說，只是中文的一小部分，我也相信記憶好點的孩子，真的可以「認得」他讀過的這些童書內的每一個單獨的文字，但是，常用中文字有三五千，如此浩瀚龐大，文字本身如此繁複類似，當「長得很像」的幾個字混在一起的時候，小孩不見得可以分辨得出來，然後更多的字彙加進來的時候，這時候，光是認得而不是扎扎實實地獨立"寫得出來記得住"，最後就只有搞混一途。

「長得很像」，我說的不是諸如「很、跟、退、眼、根」，這一類的字。這種字，只是偏旁與部首的不同，其實有效學習歸類與加強對部首的認知，我覺得反而是中文學習上一個簡便之處。(也可以說是字根，也是訓詁學的一個考據項目。)

我說的長的很像，是，比如說：「午、生、牛、年、平」或「真、直、具、見，其」這幾個字，在形音義上都沒有任何關係，也沒有任何關連。如果小孩不是真的寫了很多次牢牢地記住怎麼書寫，光是「認得」，我絕對敢打包票，字一多些，一定會弄混。所以，『只要會「認」，不用一定要會「寫」』這種作法，最後就是白學白認一場。(只認得少數生字，實在說不上可以使用這個文字吧)

真的，這年頭確實誰還在「動手寫字」？當然多是電腦打字。但是，我忽然能夠瞭解，為什麼一開始學習中文字要「寫」，小時候我們都叫苦連天，一個生字寫兩行，課文抄三遍，寫啊寫啊寫啊，就是透過反覆的練習書寫，來達到「認得」的目的。

所以我說現在海外的父母對孩子學中文，想說退而求其次「只要會認」就好，其實忽略了一個事實：中文真的很難認。對於一般人來說，只有反覆熟練的書寫，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其他方法，才可能真正地認得中文字與正確使用。

這種"只要認得、不用會寫"的論調，也出自不少中文學校的老師口中。(不過中文學校常常是在家裡沒事做的家庭主婦的收容所，裡面的老師不見得是受過什麼正規完整的中文教學訓練，所以說出這樣的話也不奇怪。)(哇，我怎麼這麼刻薄，其實在這裡克難地湊出中文學習環境，我應該要很感謝這些中文老師。但是我還是希望既然要出來教中文，自我的充實和準備總要有吧。我不樂見這種誤導學習的言論)

還有，中文是一種方塊字，本身非常特別，想想我們小時候學習一個生字，除了熟習這個字本身的「形」「音」「義」(哇，想想還真的是很艱苦的過程，我會使用中文，各位看得懂我寫的中文，實在偉大～～)，還要學「造詞」，記得嗎？不是一個單獨的字學完寫完認得完就算了，比如說，學了「信」這個字，你可能就要連帶學到「信件」「相信」「信徒」「信用卡」，「信」本身有自己的意思，跟別的字合起來，又變成完全不一樣的意義。

所以我有時候要跟美國朋友解釋中國文字，有一個困難，因為老美的「word」，對於中文來說，應該是「詞」的概念，而不是「字」的概念，老美的語言文字中，是沒有「字」的概念的，所以有點難解釋。後來我發現有些字典或是一些教老美中文的書，是把一個個獨立的中文方塊字叫做「Character」。中文的特別之處，是這個 「Character」，本身也可以是一個「word」。

所以啦，學習一個單獨的中文字，還要同時學習相關完整的「詞」，才是在學習與增加這個語彙，又是一難。

會去思考中文的學習，因為我聽聞跟小宇同年紀的孩子，在台灣都有繁重的功課寫到三更半夜，姑且拋開我們華人父母的作法，很多的補習啦、超進度啦、課外才藝啦。單單就我們對於使用的語言文字的學習，我能夠瞭解，中文 (很不幸) 就是一個必須要耗費這樣大的時間和心力來學習的文字。寫啊寫啊寫啊來達到熟練與認得和使用的目的，別無捷徑。

題外話，所以有時候大家會討論在台灣和在美國孩子的成長與學習，為什麼美國孩子輕鬆多，除了當然就像上述的，華人學習態度比較積極之外(補習、才藝)。就文字本身的學習，英文實在是輕鬆多了，英文這種拼音文字，就等於我們學完了注音符號，然後我們書寫時就是用注音符號來寫，而且拼得不甚正確，寫得很醜，老師也不會苛求，覺得慢慢來，反正會一直演練寫作學習中，小孩自然會更正…… (看看前一篇小宇的作文簿裡，字有多難看，拼錯的字也實在不少，就知道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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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外：對於繁簡之爭，我不想多說，身處海外，我看過太多繁簡之爭的文章，我自己是學繁體的，當然反對簡體。不過我也看過很多支持簡體的專文論述，也引據了許多歷史上化繁為檢的幾次變革，認為是一種名正演順的演化…… 反正學者總是可以找到理論來支持自己的論述……。

那說起我們市井小民呢，學繁體的人常說「學了繁體一定可以讀得懂簡體，反之則不然」，我也一直這樣以為 (不過我比較謙虛，沒那樣自大啦，我只個人覺得會繁體，當然可以判斷或是識得、或是依據前後文猜出"大部分"的簡體字，我可不敢說"一定"，也有好些簡體字我第一次看到時，我想破腦袋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字，比如說葉子的"葉" 的簡體字)。不過我遇過一個大陸人，她就說「你們幹嘛費那麼大勁學繁體，認讀和書寫，太浪費時間，而且會簡體，就一定認得繁體了」，我聽到這種論調，還真有點吃驚，怎麼我們雙方都這樣的自以為是呢？而且她真不是吹牛，她就是會看繁體書報，我問她怎麼會有機會，她說高中的時候，爸爸常常拿回一些香港的畫報，那些繁體字看看都可以猜得認得出來。所以啦，這件事情，我想彼此彼此吧，大家都一樣自以為是，同燈同分。

總之，要從大字不識開始學中文，我以為，基本上是不可能不透過「寫」來認得的。而，簡體有沒有簡單到可能只要認、不要透過熟練的書寫，也可以認得不會搞混？我覺得可能性還是不高，畢竟中文字太多沒有簡單到只有幾個字母的地步。

而那些「識正書簡」「識簡書正」還是其他什麼阿里不達的論調，都是(小時候花過很大的功夫)已經會中文的大人，站在自己熟練了這個文字，或繁或簡的立場發言的 (已經會了繁體，怎樣認得簡體，或本來就會簡體，怎樣學繁體)。沒有想過初學中文字的人，要面臨的難題是什麼。如果我們還再加上專家的意識型態和市井小民的自以為是想當然爾；可惜，學習中文本身的難處，永遠都不會被發現和討論。

再另外一件事：
我還想過，台灣小孩功課這麼重，就是中文本身很難學啊，這麼難的文字，花這麼多的功夫時間去學 (聽說現在小一就要背成語了)，是不是相對減少了孩子對其他學問探索的時間，當然，也少了玩耍的時間？

當然，我說這話，不是說華人丟掉中文，大家學英文算了，而是，知道自己的現狀和難處(中文的學習比較耗心力時間)，才是處理教育議題的根本方法。(而不是一味地說外國的教育哪裡哪裡好要改革什麼的)